酸梅貘

 

 

那麼我們要開始了。

好。

從現在起，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噢，當然，你有保持緘默的權利，但我們盡量不去使用它，好嗎？

行吧！

好的，那麼首先是第一個問題。平常你是怎麼看待對窗的人呢？

對窗的人？噢、噢，我知道你指的是誰了。嗯，一個普通的男人，外觀目測不超過三十歲。與其他一般人沒什麼區別吧？

真的？請你務必認真回答，畢竟如果只是一般人，你怎麼會持續不懈的觀察他呢？

從我住的地方眺望出去正對面就是那扇窗，不搭理還不成呢。再說，你知道的，沒有人會真的傻呼呼站在窗戶前一整天的。就算我花了整天倚窗，抬起頭見著他的次數也是寥寥可數，怎麼會稱作持續不懈呢？你想多了。

好吧、好吧。那麼說說他給你的印象吧。

他住的房子和我家看起來相似，同一個小區的關係吧？如果配置也相同，那麼咱們處的位置該一樣，是書房。我在的書房後面有台電腦，靠窗戶太近的話，太陽會曬得螢幕看不見內容，所以兩者離的蠻遠的。我能肯定對方也有台電腦，常常──尤其是假日的時候，見他頭髮也沒打理，鬍子也沒刮，站在窗前發呆，陽光照得他的臉發白，有黑眼圈的時候啊，真讓我懷疑他其實是殭屍。他過一會就會退到後面一些的地方，跟一般人一樣，坐在電腦前耗掉整天的時光，偶爾能從窗邊隱約見到他亂糟糟的頭毛晃過。我想人在家裡都是比較放鬆的，也不怎麼需要計較儀容吧。總之，他給我的印象很一般，真的很一般，你看我前面說了這麼多，他就一普通人，性別男，有些邋遢，一看就不怎麼出門，皮膚很白。

最初怎麼開始注意他的？

我想我必須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兩題前就說得很明白了吧？

真是嚴厲啊，那麼我們直接跳下一題吧。你們認識嗎？實際生活有接觸過嗎？

我對他應該是有一些認識的吧。我的室友也認識他的，從一開始偶爾提到變成不時說上，最早接觸他應該是因為網路遊戲？總之，後來就習慣性的就多看兩眼了。實際生活啊……去樓下散步的時候會遇到，或者在觀察他的時候他正好回頭，會對我笑一下。笑容意外地蠻好看的，嗯。

對方有什麼地方是你無法忍受的嗎？

大抵上是沒有的，大抵上。噢，等等，我想到了，不能不提到他養的狗。那男人外表看起來是不到精明，不特意打扮出門的時候也有些邋遢，但我明白他腦袋絕對不差，偏偏養了一頭傻不隆咚的大狗。目測是雜種，也許是領養回來的……這些不重要，那頭笨狗最愛做的事就是把口水抹在所有看得見的東西上。是的，「所有看得見的東西」，包括我。我一向坦蕩，沒有種族歧視，但是被弄得黏糊糊實在太超過了，我想對面的需要好好檢討一下他的狗。

就這樣聽來你對他本人沒有不滿？

這你就錯了。他還蠻……狡詐？嗯，狡詐。你看，我也沒做甚麼隱瞞，一般來說社交圈如果有交集，彼此又不太排斥，性別也相同，那勢必就會產生互相作客稱兄道弟的情況，我們也不例外。不過比起去他家作客，我偏向請人來家裡好些。

先把狡詐的問題放一邊，為什麼你偏向請人到家裡？我以為你比較不喜歡被進入生活圈。

其實並不會，萬一對方是那種隨便踩底線的，我們也不可能發展到現在的關係了。不過請人來的原因嘛……最大原因還是出在那條狗身上，誰喜歡在輕鬆的時刻還被舔成臭答答的口水球呢？另外不得不提，人類總歸是劣根性的，我室友和對面的傢伙在這時候老在旁邊笑得沒心沒肺的，特別特別礙眼！我可沒少漏看他們勾肩搭背的鬼模樣兒。

哈哈，我明白了。那麼，看來你相當討厭狗？

不，並不討厭，我也曾和狗平安無事的生活過一段日子。跟人類百百款的道理相同，每條狗都不一樣吧，不能一概而論。岔氣岔完，讓我們回到剛剛說的，狡詐的問題吧？

當然，請說。

他相當會採取心理戰術──好比說，食物。你告訴我能有多少傢伙會拒絕好夥伴帶來的點心？不過他的口味很多樣，有時候挺豐富，有時候又可以淡出鳥來。我自認是比較喜歡重口味的，偏偏他老愛塞給我淡出鳥的食物，美其名被其他人推薦的健康。他倒好，吃得滿嘴流油，見我吃得一臉苦瓜樣還笑得眼睛都要瞇起來。你說說，這人不狡詐嗎？看在他至少懂得幫忙我室友把我家收拾收拾，我就不跟他計較了。

好的，感謝你耐心地回答問題，我們就快要到尾聲了，接下去的問話會有些私密。你仍然保有保持緘默的權利，同樣的，我們也不太希望你使用它，可以嗎？

當然，我從不半途而廢的，你問吧。

謝謝。讓我們繼續下去，請問你喜歡他嗎？

二分法的話，是喜歡的。

怎麼樣的喜歡？

喜歡就是喜歡，還有分嗎？

這自然是有的，好比說你對你的室友也是喜歡的話，對他的喜歡和對你室友的喜歡相同嗎？

硬要說，自然是對室友的喜歡更加親密，畢竟我們同居好幾年了，可以說我大半輩子都跟那傢伙綁在一塊兒，就算對面的笑起來其實很討喜，我大抵上仍是偏向我室友多些，就算他實在沒對面的長得清爽，但總歸還是挺帥的吧。

那麼你室友呢？說說他是怎麼樣的人吧。

他啊，嗯，相當做自己的人吧？講白些，跟我差不多隨興。說起來咱們平時最常做的就是一起窩在電腦前整天打榮耀。

榮耀？

一個網路遊戲。對面的也有在玩，他們倆個常常私底下約約，不開大號開小號滿地圖逛，一次就是大半天，就隔個對面還開麥互嗆，小孩子家家。

哦，喔。下一題，你是怎麼想你室友的？

啊……電動宅？好像很多人是這樣稱呼整天在電腦前打遊戲的。那麼我也是吧。我們個性還蠻貼近的，他稍微比我勤快點，起碼會收個桌子。就是特愛熬夜，又蠻招人怨的，對面的似乎也不是頂喜歡他，最初還不會，到後來湊在一塊兒時老要吵個兩三句才肯罷休。

聽起來你的室友和對面的處不來？

怎麼會？我並沒有這樣說。這是要看情況的，當利害一致的時候，他們就相當團結了，尤其是聯合起來對付我的時候。

哦，是什麼樣的事情？

………

什麼樣的事呢？

…………

好吧，看來你似乎並不想講。嗯……我看看，好的，請問你喜歡你的室友嗎？

你問題不太專業，我似乎前面就有說過，喜歡室友比起對面的是更深一些的，我們有不同的牽絆。

那能稱為是愛嗎？

你指什麼？

你對你的室友。

如果是指更深刻一些的喜歡，算吧，我想。

若未來有一天你得離開你的室友，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

我想應該不會有我主動離開的一天。

非自然死亡的情況嘛。

好吧，如果他乖一些，停止把房子弄得烏煙瘴氣，多讓我做些我想做的事，好比讓我反過來把家裡弄得烏煙瘴氣之類的……我會對他說「好好活下去」。

聽起來相當沉重呢。

生命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那對於對面的人，你會想說什麼呢？

你是指我離開這裡的情況嗎？

是的。

啊……嗯……請他多擔當一些吧，我還真挺喜歡他的。還有……看在我們的情分上，多陪陪我室友吧。畢竟我離開的話，你懂得。

你會不會擔心你離開後，你的室友以及對面的人漸漸淡忘你？

不，不會。

這麼肯定？

他們不是那種人，我可以打包票。

好的。以上就是我全部的問題了，謝謝你的配合。再次重申，今日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作為日後的呈堂證供。所以無論是你的室友或是對面的人，都有機會知道，即使這樣也沒關係嗎？

嘖，你也很狡猾啊，到最後才說。隨便吧！也不是多大事兒，難不成他們到時候聽到還能有法子抓我來鞭了？

是不能。

那不就結了？

最後，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私人的，不會附在案上。

你問吧。

你會給你們之間的關係冠上什麼稱呼呢？我是指，你生活的這個圈子。

稱呼啊，說實在話，從你剛才開始問喜不喜歡愛不愛的，我就很想提了，無論是作為什麼，有生命總歸是有情感付出的，就算是那頭蠢狗也是。

是的，你說的沒錯。

這感情的事兒有單有雙，也沒得比較。真要說什麼，我們之間就是死循環吧。

死循環？

單一付出，雙向付出，逆向付出，總之丟得很多，面子也是。丟著丟著，輪著輪著，早就分不清楚哪邊付出得比較多了。

所以？

總歸會回到同一個起點再出發。到那時無論是我，還是他，或者是我室友──好吧，還有那頭蠢狗──也早就密不可分了。

 

 

「葉修，我覺得大斑最近精神不太好啊？」

「他總是這樣的。」

輕輕的，有隻手從我背脊擼過。

「上次他和大黃玩兒的時候精神還是很不錯的啊。」

「你覺得那叫玩兒？」

「……好吧，他大概不太喜歡舔舔。」

「不錯，小同志觀察力還有救。」

「帶他去醫院看看吧？」

「唔，下午就去，中午人休息呢。」

「嗯。………噗。」

「想到什麼了？」

「沒，就你這樣兒還會養貓，不得不說相當令人意外啊葉大神！」

「豈止貓？哥連妹妹都養過。貓嘛，這賴著不走還趕牠不成？」

誰賴著不走了？

「寵從主性啊……」

我對對面的這句話有很大的異議，我不是他的寵物，是室友。

「看看大黃，你這句話簡直就是真諦。」

「靠！」

「別壓抑你的渴望，看哪！這兒有張頂級臉皮二十四小時開放呢。」

有時候，我也會覺得我室友下限值大概比其他人低了些。

「你就扯吧，誰瞎眼誰舔。」

「欸，你平常怎麼能自己走路的？沒道理啊。」

「……滾！外出籃在哪？」

「呃我想想……」

「噢，我想起來了，上次好像收在你後面櫃子裡吧。」

「知道了，你歇歇我去拿。」

唧唧喳喳唧唧喳喳，我的室友和對面的人總是鬧騰得不行。還得補上一點，他們最近越來越喜歡趁著我睡覺時動手動腳了，這不是又開始捲我的尾巴了嗎。

「大斑你睡啊，晚點我和葉修帶你去檢查。」

行，你放下我尾巴。

「等你有精神了，我們就跟之前一樣下去遛遛。」

聽起來還不錯。

對面的手沒有我室友漂亮，也沒有我優雅，但搔下巴的靈活度還是很夠的。

最早陷入循環的，或許是我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