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梅貘

保育類動物。
瀕臨絕種。

←小清新(喂)
主食
→葉藍,不拆。
→周江
→莫橙、傘橙

副食品
→周韓
→all韓
→all皓

節操這種東西,基本除了葉藍不拆,是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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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一切拆cp安利,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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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藍】刺鳥

※架空軍警設定

※謝謝筆姊,所以用簡字來貼,哈哈





 

 

「传说中,有一种鸟一生只鸣唱一次

 牠会将自己的胸膛,朝世上最长最尖的荆棘送去

 在最深刻的痛中引吭高歌,以生命换取最美丽的歌声

 而当我们穿越了痛苦,我们便会知道已无需畏惧。」

                 ──《刺鸟》,Colleen McCullough

 




0.

正值春寒料峭,风声猎猎,撩起绿茵几秒钟的狂乱;石缝间挤过的气流缓了劲,转为热炕头边儿待良人归的老妪一抹幽叹。

一旅人拄着杖,步履虚浮脚劲却稳当地沿着陡坡攀爬,旅人做足了万全准备,冲锋衣外头套了毛衣又裹上羽绒服,再用宽条皮带束住,远看犹如田中央屹立不摇的胖稻草人;皮带边的金属扣又挂了好几个皮口袋,沉甸甸的,旅人迈开每一步都领着它们拍打层层布料掩盖住的鼠蹊部。

旅人扛着负载生存必备品的登山背包一步不停地行走,期间不时吭哧吭哧吐着气,厚实的兔毛帽从左边耳朵一路绕过头顶到右边耳朵,眼前一副流线型的深黑墨镜遮掩,见不着神情,露出的下半脸胡髭横生,抿紧的唇线并不透着倦怠,反倒是一丝兴味流露,与渐渐粗重的喘息强烈地对比。

到达顶端那时日头正好,薄凉的风卷走面颊干冷的汗,他却未多作驻足高处俯瞰美景,仅仅低头朝另一端稍矮的小丘走去。

那儿残着未融尽的冰雪,有重物压过的痕迹,四个角方方正正的,该是旅行箱或是甚么硬质的方状物。

从那处往下走的坡道是一串急匆匆的脚印,不远处还有段凄惨的滑痕与几道慌忙的指印,不难想象足迹的主人该有多懊恼。

旅人脱下将手掌衬得有原先两倍大的保暖手套,骨感而修长的指头轻轻划过淡得要消失的雪迹,捏起一培土细细搓揉,接着往底下凿,凿出不仔细看就会成为过路风景的纸片,纸背黏着干燥的龙舌兰。

他蹲低拱起的背脊抖了抖,跪在地上的膝盖也有些打滑,一时间冗下来的肩有些许萧瑟,可很快便又绷起来。

「小家伙没啥天分,跑路却一等一的。」

嘴里嘟嘟哝哝,旅人将纸条卷起往里头塞了些干燥的古柯叶,刷亮一根火柴燃起纸卷,袅袅烟丝一下就给风吹没影,还燃着的柴扔了地,鞋跟辗辗碎成黑灰的渣。

短短纸卷就是加了叶子也没多少可吸的质量,吞云吐雾不到五口,就落得跟火柴相同的下场。

挺直腰背拄着杖,他又迈开脚步离开山丘,朝终点前进。

 

 

1.

「这次出任务的就是你吧小伙子!我跟你说啊,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说是缉毒任务,但也就是看看、纪录纪录,没让你去抄家,我们就缺第三只眼!这贼狡猾得啊!老借机混在别的团体里,还没个惯性!就是东西偷着了屁都不留,现在没几个人见过他长相,敢情还会易容的,咱没有几次成功碰到,碰到那都要说运气好!」青年蓬松的褐发随走路步伐上下摇曳,叨叨絮絮念个不停,末了转转眼还觉得不太够,单手按了点力施在人肩上。

「总之,听我一句,不行就别勉强,勉强不能当饭吃更抓不到人,再说那儿就是分部也是个毒窝,单独探查肯定得小心,找着机会就上,没有也不要紧,多少年了不差那一次,有事我顶着。」

那年轻的眉眼肃穆着慎重,令人胃里翻搅而起的青睐崇拜如滔滔江水爆发。

偶像千嘱咐万叮咛犹言在耳,现下蓝河却只能挪动脚步,汗涔涔的面对现实。

脚踏在粉尘堆积的水泥地,顺着双手平抬起的膛线一路望去,枯槁梅枝般佝偻起的背影囊括在准星里,随呼吸一起一伏。

「不准动,警察!」

整个人裹在破败风衣下,不修边幅无精打采的脸被高呼声拉抬起来望着他,十字线正对准了那男人瞳孔,颓败建筑内一抹自顶窗外透入的灰光晒着,那人泥雕塑似的伫立不行,令他握着枪的手有些抖。

「呦,同行。」

「说了不许动!维持你的姿势,慢慢的把枪放下!放下后双手向上,高举过头再站起来!别耍花招!」

打了声招呼便遭到无情喝斥,男人颇无奈地揉揉鼻子,也没和他硬抗,慢吞吞地照做后双手半举,「自己人,怎么这样凶嘛。」

近乎套交情撒娇般的嗫嚅由三大五粗的胡渣男口中吐出,激起蓝河背部一片鸡皮疙瘩,雷得差点扣下板机。

「谁跟你自己人!」

蓝河默默地观察着分部有一段时日。

这只是个小分部,人数不多,今天是他们难得的集会日。两天前他们用破布包着长形物体抬进据点,蓝河紧贴在掀起的地板底层窃听,水滴溅开的哗啦与低声咒骂交互响起,间或有男人轻哼跟铁水桶砸地钝沉的碰撞,但始终没有半句讨饶。

踌躇几时,蓝河咬咬牙提前日程,腰际的枪袋搭上一身轻装,对镜检查时犹豫了会,将胸章别在胸口,皮夹塞在后方的裤袋。

他拍拍镀银的标志,护身符般贴着胸膛。金属壳磕着指根的嫩肉,凉丝丝的触感警醒脉搏,神经绷紧快速运转起来。

然而在他屏气凝神窜入毒坑准备拚搏时,这手被捆在身后遭罪的肉票神不知鬼不觉地挣脱了绳索,在他面前动作迅速、手段狠辣地撂倒一票人,那架式说是寻仇的他都信。

肉票?被绑架?脑袋乱哄哄,听得自声对两天前热锅上的蚂蚁精神喊话,可笑、可笑,瞻前不顾后!

「我们目的一样嘛。」男人信誓旦旦地说,还拿鞋尖戳戳旁边丧失意识后被反捆抱团的毒贩子。

「哪儿一样?警察证照翻出来先。」

「当卧底的哪会带那玩意儿啊……」男人鄙视道。

「那通讯机总有吧,交出来!」

「被捆进来时就被搜掉啦。」

「被搜总落在这儿吧,别跟我说你给训得昏倒,没看收去哪了?」

面对蓝河的质疑,男子指指他登场后便踏在脚下的尘堆。

「烂了。」

「……」

在蓝河低头查看那瞬间,男人窜到他边上,擒住手臂就要赏一记过肩摔。

「小同志,风风火火跑过来,怎么就没锻炼一点危机意识?」

蓝河立即回神来反擒拿,不料技术力气皆不在一个层面,那人手腕转两圈又把他抓住,脚底配合地一扫,这下蓝河背部终于切实与水泥地相亲相爱,扬起滔天粉尘。

「唔!」背脊吃痛眼睛下意识一瞇,那男人膝盖就趁势跪上他胸膛,单手环住试图挣扎的手摁在头顶上,另一手把玩着柄还热呼着的枪,黑洞洞的枪口抵上自家主人的天灵盖。

「这程度想抓我?美得你。怎么,蓝雨没人了?起码让话痨来啊,派个小年轻算什么事儿。」

「你……」

没等蓝河震惊过来,男人深沉道:「小同志,下次出任务记得拔章知道吗。知道你爱组织,可衣服换了拿掉名牌却还挂着章,这不摆着快来打我我是警察嘛!高调、骚包,唉呦这皮肤光滑的,看多少人得觊觎你。」说着男人故意抹了把蓝河的脸,一溜灰里擦出一道白花花。

蓝河被跪得胸闷,薄脸皮红得透彻,也不管枪口还抵着脑袋,扭得像条离水的鱼。

「像你这样的,就该管管小区,早上下午散两回,抓个小偷儿,见不平打不平,制服穿得挺,让路边小妹妹一口一个警察哥哥的崇拜,跑来学人缉毒的刀尖舔血多没意思啊?」枪干脆地扔去角落,男人力道加大,任凭蓝河怎么蹦都不为所动,脸靠得极近细细打量,胡渣都蹭他脸上了,一股烟味儿混着泥地打滚的臊气直冲他鼻腔,弄得蓝河脑瓜晕眩抽痛。

腰侧一记麻痒,蓝河深吸口气正要发作,屁股一凉,就见男人抽出他后袋的皮夹。

「哎,是模范生啊,什么都带着!」男人感慨,「身分证、警察证、哎呦,你会开货车啊?厉害。」

蓝河安静下来,细想是疯魔了才会在对男人底细不甚明白时就暴露自己,深深有感对不起偶像忠告,懊恼地隐隐咬住下唇。

「别气馁啊,谁叫你的对象是我呢?正巧缺路费,借用用哈,改天还。」抽走蓝河皮夹里所有现钞,男人安慰似地拍拍他在打斗中乱七八糟的头毛。「就连老韩都要怕我五分,你个小年轻想撂倒我还远着呢。」

「……如果是黄少才不会让你得逞。」瞪着满眼通红的血丝,蓝河觉得不说点什么不痛快。

男人听了一愣,沙哑地笑起来,「话痨啊?你就说说他能赢我几次吧!」

蓝河撇嘴不应他,男人促狭地看着闹别扭的年轻警察,捏着纸钞在他面前搧了搧。

「这样吧,也别说老人都不给年轻人活路,再说还借了你的钱呢。瞧你这身分证也不是真的名,蓝河?挺文青啊。咱们消息来源差不多,下次能比我早到,就告诉你名字如何,小蓝?」

去你的小蓝!

蓝河心里奔腾的草泥马那能有十万头,奈何人眼里只见一白兔睁着红眼儿在抖。

「……行。」

「那敢情好,我等着。」

他粗鲁地把纸钞搓进口袋,松开钳制拍拍屁股站起来,可怜被扔地的新鲜空气灌入肺,呛得急咳;差点背过气的当儿,耳边幽幽传来慵懒恣意的嗓音:「那群人也没有啥我要的,留给你交差吧,独自端一窝,听起来多高端是吧啊?对对,单方面打赌也没意思,有压力才有进步嘛,这样吧!下次若我先到……」

后面男人说了什么蓝河没听清,一阵眼花撩乱,好不容易才支起半身。

不远处传来六七个捆成点心酥的毒贩子错落微弱的呼吸,他被呛出来的泪花迷了眼,模糊中只见配枪摔在角落孤零零地潜伏着,灰蒙蒙的天光里点点尘埃浮动,再没有那男人一丝踪迹。

 


Recording A.

 

「喂,大春。我好像见着了那个欺世大盗。」

「你没怎么样吧,黄少说那人不好对付。」

「是不好对付……」

「还行么,不行我就找人替了。」

「不行……也得行。」

「别勉强啊,说说情况吧。」

「他端了一窝毒贩儿,在xx小区里的旧大楼。你派人来收拾收拾,我记录完就先回去。」

「果真是用完即丢啊。」

「那人似乎认识不少警察,他也知道黄少,说是我们信息来源差不多。」

「唔,有在警方的同伙吗……」

「我不能确定,但有这个可能性;此外,他还提到韩局。」

「知道了,我会向上呈报的。」

「还有……」

「还有?」

「不,没事。」

「说好的啊,千万别勉强,凭你的资质绝对可以在小区稳坐警长的。」

「……不。」

「什么?」

「抓到他以前,我不去小区。就这样啦!谢了大春。」

「喂、喂?蓝河?蓝河!靠,挂我电话啊……」

 

 

2.

 

倒八百辈子霉了。

蓝河啐掉一口血,腔里麻得分不出痛还是痒,舌头刮过内壁能清晰感受新砌上软肉的齿模。

嗯,自个儿牙口挺整齐的,虎齿够尖。

无声给自己捧着,他伏地扒拉一阵,扳上钢筋面给爆破凿出的凹口,好歹掌握了支点,反正其他地方也刮了不少口子,便也不在乎多被金属扎皮肤了,指腹一施力就弹起身体。

「好巧啊。」

「呵呵……」

男人出现在半尺之内,灰头土脸也没好去哪儿,看着憔悴,镶在面门上端黝黑的眼倒显得精神奕奕。蓝河咧嘴赠与扯皮的笑容,齿槽凸凸地抽疼,可谓是龇牙裂嘴地笑。

自第一次过肩摔结的梁子,第十八次较量。

第二次当他赶到一栋写字楼B2,对方正像个冬日街角流浪汉,窝在角落烧火取暖,一看那不是目标文件嘛!这人做得绝,文件看完了就当场毁尸灭迹,无辜地踹踹温热的余烬说你来晚了,这不无聊得很,烧纸等你呢?

于是男人知道了他本名许博远,一道从他钱包顺走五百块,美其名曰再借。

第三次他提早了一个月计划,一礼拜启程,在目标废墟找到合适的蹲守地满意得很,谁知隔天那人就驾着挖掘机挖,差点没把他跟着埋了,见人扑腾滚出来还一脸讶异,道我以为老了有飞蚊症呢,结果是你啊!再说你别忙了,上周就取走该取的,现在来填坑呢!

于是男人知道了他一年前在蓝雨实习后直升的小警察,又从他钱包顺走七百块,严肃地说预支款。

第四次……

蓝河强迫掐断了脑内跑马灯似的幻灯片。

半小时前他颠脚踏入废弃的工业楼,里头该倒的倒该塌的塌,最多的场景就是一地碎玻璃衬土石块,残留墙边三分之一截全身镜映出步步为营的胶底登山鞋,还没来得及吐槽怎么老在废墟混,他眼一抬就见灰溜溜的机壳绑在顶梁柱边,闪烁的红灯刺目得扎眼。

下个动作都来不及做,人就飞了出来,大难不死再起来面对,又是熟悉的配方。

「我运气不错啊,老遇见你。」

「我霉运当头啊,老遇见你。」

男人愉快地说,蓝河正经八百地应。

他们站在摇摇欲坠的横杠端,最左边不过一条粗缆绳,一袭瑰紫霓衣罩住半个顶的天,抖落的水晶碎饰在落日燃尽之际洋洋洒洒落了满空,高处风刮得大,湿淋淋黏答答的发混着褐红纠结一团,与衣领约好轮番拍打他们的脸,吱呀啪搭声此起彼落。

「你真是不死心,爱国忠将一个,该让你们喻局发个奖状给你。但他手不行啊,不知道跑完程序轮你揣该是哪个猴年马月。」

「多谢夸奖,为人民服务。」迅速地应,蓝河又忍不住补:「您老是八百年前做了什么好事还没拿到状,至于损成这样?」

「状确实是没有,」男人咂巴咂巴咬起抿着的烟,自蓝河遇见他第二次起就没少见他嘴里叼着一根;直到钢筋越来越脱轨的声音尖锐起来,他才慢条斯理说:「债券算不?」

得,还是个债主。怎么喻局就欠他了?

不打算继续与他闲聊,男人指指他胸前塞的白帕巾,「小子不错啊,炸出来还捞得住。」

「……我谢你啊。」

蓝河有气无力地,下意识抿紧了唇。

第十八次,蓝河想对面这人可能嫌前几次不够刺激,炸得他措手不及,好在这儿是强盗集团遗弃的废弃施工地,要死也就他们两人一起,腾在空中时他只想斗这么多次难得平手,不亏。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合理,警察追捕大盗,大盗玉石俱焚,一点也不美的共赴地狱。怪就怪在大盗爆炸前把警察碾出风暴圈,顺便把偷来的宝物塞人怀里,一道被炸上天堂边际还赖着脸攀过来说你好棒棒。

蓝河现在特别想拉出手帕糊他一脸,敲敲他的脑袋瓜儿,检查检查哪根筋接不对了。

或许有病的是他,这漏洞百出的游戏还玩得兴起,男人恐怕只差他衣柜里几条裤子衣服不晓得了,可他却连人今年几岁都不清楚。

呸,知道这干嘛,让你比较。这人就是闲得慌,还跟他计较上了?

老蓄着糟胡子,应该是中年人,必须是中年人。

对面的中年人用青一处黑一块七零八落甚是凄惨的姿态靠前,钢筋在哀号,狂风在怒吼,唯独他脚下四平八稳,长腿健步如飞,特别让人有绊脚的冲动。

「恭喜,同喜,总算赢一回了。」嗓音不变,醺风熏陶摩娑过的沙质感,蓝河发觉他眼底不是纯黑的,一弯凤蝶尾巴点缀的琥珀色圈着他的瞳,晶晶亮亮,应当是振翅遗落的鳞粉。

应该是他腻了家家酒,又或许是想开新赌局。他还在猜啊,纠结得都想拿左手对右手猜拳,可男人首次霸气一回,目空一切,独自表白:「对于连日来小同志的贡献,我感动得瘦了两斤,咱家妹子说再多出几次任务多感动几回多瘦几斤哥就能选个杂志模特了,我特别特别感谢你。人人都该离开办公室,感受运动带来的热血沸腾;接着顿悟,了解回归沙发怀抱,安安分分做个马铃薯就是天堂,你说是吧?」

「啊……生根吗?」

男人忽略回应,伸手就从人胸口抽出那条历经波折熏黑的帕巾,擦掉蓝河半面脸的血。

「我想吧,就兑现早些时候的诺言呗?哥姓叶,单名一字修,叶子的叶,修身养性的修,叶修。」

 

 

Recording B.

 

「喂喂,大春?」

「好小子你还有脸联络……每次领了信就人间蒸发,还想不想混警局了?」

「老笔你犯什么二?告诉你啊天天跑任务能扒我一层皮。自告奋勇小队缺人喔,百米高空悬吊钢筋试胆大会,找个妹子待着看,敢上去你肯定成,加入吧?」

「老蓝你有定时吃药吗?我开始担心你智商捉急了。」

「有,照三餐吃,少磨叽了找大春呢!急。」

「你现在就是三点一线,大春,大盗,大消息!交女朋友都没你这么规律!得了,大春开会去了,你忍受忍受我,多二二你看还能不能矫回正常点的老蓝。」

「你有能耐你查查,认不认识叶修这个人,叶子的叶,修……修车的修。局里案底登没登,有空照片也看看,性别男,一米七八,发没染过,半长不短,额际靠左有个旋,眼神特别……深。」

「老蓝啊。」

「怎么?」

「你说你这是打算调查户口簿呢、捉罪犯呢、还是挑男人呢?」

「滚!」

 

 

3.

「今天开始你的调查任务停止,回去蓝溪分局吧,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本市最大的局里局长喻文州双手迭好文件,温文尔雅的朝站得笔挺的小警察说道,「有关于医疗费的部分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会全额补助。」

办公室不算大,薄纱窗帘掩住半片柔和春光,恍惚间距上次站在这儿领命的日子竟已过去一年多一些。

「请问……为什么中止呢?」蓝河手上捏的是新一份任职书,从医院出来后马上领着的。

喻文州瞇起眼,白日光垄着他周身毛毛地起边儿,溶解成一幅不切实际的水彩画。

「我们需要的资料已经搜集齐全,目前只剩最后一步骤。你的处境太过危险,原先第三只眼的布置既然被发现,就失去了隐蔽性与必要性。」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背着手挺直背脊站在喻文州旁边的黄少天焦躁地挪了几步,脸部表情可谓精采绝伦,蓝河几乎要在偶像身后看到无精打采的大尾巴。

「如果我要继续执行任务呢?」蓝河眨了眨眼,问道。

「你想被安排在什么位置呢?」喻文州不答反问,「机动组、前锋、敢死队?」

「局长!」

小小的抗议声在两对互相直视的眼神交流间虚弱化解,最后缩回不甘寂寞的嘴里细细嚼碎。

「虽然没有足以媲美菁英的能力,可我唯一的长处是贯彻始终。」放松面颊缓出一年多来累积得太多的重量,勾起一丝豁达。

喻文州点点头,站起来走到蓝河面前,将他手中的信拿过,连封带页一把撕了,从分成两半的信件间,蓝河看到的喻文州笑得仍是一贯平淡,多的是他喉咙低低笑出声。

「许博远警官,你相信这世界什么?」

蓝河想了很久,越是重要的事情,往往思考得越长远。

三人都不嫌累,与喻文州给人感觉相同的办公室利落不失温暖的水色调陪伴他们驻留,时常忙碌中的内线电话此时却没一通响起。

「信与不信,都是很主观的……」蓝河无奈地弯着嘴角,「发现信很久的东西其实不那么真,也是常有的吧。可是吧我相信……总有人无论失败几次都爬得起来。」

喻文州没说话,转身从档案夹里抽出一本递给蓝河。

「编号157061,十年前的事,回去看着。一礼拜后整理好行李,原地集合。」

收下档案夹的手有些抖,基于哪方面的原因蓝河已不想探究。

「文州你,他这样是卖命啊!」单薄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黄少天忍不住碎嘴。「摊上老叶的事,就一菜鸟!几条命都不够用。」

喻文州坐回办公椅,内线适时响起,他任由铃声空响,将精神与时间留给副局长。「说起来,上周难得的休息日,我在图书馆看完了一本小说呢。」

「什么类型的小说?」提起精神,黄少天偕同上司放着焦急的铃声吵闹不休,闲唠嗑。

「翻译小说,分类的话是爱情故事。」

「这个小说我还是比较爱看冒险一类的啊,文州我都不知道你有这种兴趣,不过我不会嘲笑你的,咱们蓝雨局就是接受度最强最广……」

「说起来会看这本小说是因为前辈的借阅纪录呢。」

「靠你是说……」黄少天瞪大了眼,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里面的纠葛先暂且不提,我觉得书名挺好,寓意挺好。」

「行,你们喜欢就得了吧。」没兴致再问下去,黄少天默默在心底记着下次去图书馆要找找那本被心脏们记在心上的爱情小说朝朝圣。

「这世界上有些真理,比如鱼会游泳,兔子会跳,马会跑。」

「能说些建设性的吗?」

「再比如你赢我的机率是亿分之一。噢,也许过个二十年我素质下降了,你就增加了千分之一的机率!」

「……真是谢谢你的建设性啊。」

「不满意?那比如说,你拉着我的手在逃跑。」

「你他妈不能省点力气跑火车动动脚卖力点儿跑吗?!」

消音子弹擦过耳际刮起刺烫的热流,蓝河忍无可忍朝后方咆啸,人被他牵着跑,对方孩子耍赖那样摇着他的手,跑得喘呼呼还硬要搭话。

「你有没有一种王子牵着灰姑娘的手奔向南瓜马车的感觉?」

「我有一种过了午夜十二点、发现自己拉的不是灰姑娘的感觉!」

「那还真没错,你拉的是彼得潘嘛。」

蓝河有点想放手了。而四肢忠实心脏的命令,把手攥得更紧了。

回溯一礼拜前,看似厚重的档案夹实际没多少页,晚饭后的休息时间就足够蓝河翻过一轮。一宗有头没尾的案件,一些播到新闻上让民众嚷嚷可怜的桥段,一群怎么也无法定罪的犯人,一名命不该绝的战友前辈。

决定成为警察那天起他就明白,这世界最寻常的就是不照着你想的走。

搭上喻文州准备的交通工具,蓝河想这一年多来肯定有哪天他被外星人抓走改造过脑子,豆腐脑被摘掉,取而代之地塞了美乃滋、蛋黄酱,浆糊一类,总之是半固体又黏稠稠的,阻塞理智也降低智商。

待他思绪醒转,人早抵达叶修跟前。见心念着的转过脸来,他第一句话就是卧槽你谁。这下巴跟鸡蛋一样光滑的人他不认识!

而灾难大魔头无论形象换得多风骚都不改仇恨值吸引体质,后面是积年累月不知道从哪嘲讽来的黑社会,报复性质般黑鸦鸦的一片。

马的这人就是剃了胡子仍四处找抽,就是不能消停点!

可如今窘境说来悲哀,都他自找上门来的。人把锁填了泥,还死命敲门喊人那样。

人就是犯贱,老祖宗诚不欺我。

胡思乱想间叶修老早脱兔般加速跑到蓝河前方,反过来握紧他的手,黑夜里清冷的月光照着路途尽头,一片垂直的凌厉山崖,叶某人招惹的黑帮还在气势汹汹地奔来,突然慢下速度致使上气不接下气,蓝河想着警匪港片跟现况比都逊爆了。「我数到三,你就跳!」

「你呢!」

「用得着问?跟着跳啊英雄!」

「你认真?这跳了还能活吗!」

「想想打小时候玩真心话大冒险受到的屈辱!你会觉得不过跳个崖没什么的,开心吗!」

「你又知道我输了?开心个鬼啊那能比吗浑蛋,结果还是得跟你一起死啊!」

「你说的不对,是跟我一起活!」

「啊?你说什么?」

跑进山头里夜风刮得狂,削得脸要剜下肉来,俩人虽是在逃命,对话仍得用吼的才听得清,这倒也不怕后面的听见,再说早三分钟前追兵就已放弃用膛线对抗大自然的推力,不担心暗弹难防。困难地在风声里解析叶修的声音,蓝河终究没听清最后几句话。

跳崖的确是个好选择,在自然变化多端的晚娘脸前,没看见通常代表死亡,狩猎者也大多选择离开不纠缠。

「我数了!一、二……」

「等等!」

深渊直冲云端的龙卷袭上俩人,将率先出跳的叶修推回半个身位格,尖锐直逼哨音的风劲扫过,远远胜过地表给靴子的摩擦力,蓝河不得不紧勒住叶修的腰才免于吹翻的命运,叶修冷冰冰的手反压着蓝河的腰勉强稳住身形,而他腹部温度与掌心完全相反地炙热,闷得暂时改不了姿势的蓝河差点窒息。

「我靠!小蓝你明不明白关键时刻不能叫男人等?!太残忍了!」

「卧槽说得我不是男人一样!从以前就想说了不许叫我小蓝!」

「那小许?小博?小远?」

「你妹的就没靠谱点儿的?!」

「挑,真挑!叫小河总行吧!我~家~门~前~有~小……」

「算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叫小蓝吧!」

「哎你不提我差点儿忘记问,以前是多久以前?」

「前年啊!」

「我们认识多久?」

「我去叶修你能不能闭嘴听我说!」

「行!你说,顶多五秒!五秒后必须跳!」

最强的阵风离去,蓝河抓紧风谷歇止的空档,揪住叶修潜伏衣紧绷的前领扯过,用力过猛导致他们一下子失去距离,额头撞在一块儿,鼻翼冒出的汗油互相擦到对方狼狈的脸上,牙齿嗑破了彼此的唇,铁锈味顺着风成血沫儿飘,叶修视线能及之处让蓝河被浏海刺得只能勉强睁开半帘的眸塞满了,腥红眼眶囚住一汪雾雨朦胧,返着混浊隐晦的光,中心却清澈得见底。

「你他妈居然敢偷跑!敢死给我试试,下去算总账!」

前后总共花不到三秒,于是叶修还能补一句。

「秋后算账不嫌太早么?都一年多了还性急啊蓝警官!」

蓝河想回嘴,不过来不及了,叶修掐着他背脊往后躺,肉体顺从地心引力的拉扯向下行自由落体,耳膜呼噜噜地响,他想起游乐园的大怒神,果然还是逊掉了;意识迷离之际感觉到刚撞出的伤口被二度咬开,吃痛呼疼,血腥气便趁机混杂烟苦味窜入口腔,蔓延喉头,潮湿又温暖。

他下意识抱紧高空中唯一能依赖的存在,加深哺喂而来的热量交流,原先给寒风吹冰的身体由内而外燥得发烫起来。

「……抓紧了。」粗浅吐息叹在耳边,随之一股反作用力扼制下坠的躯体,猛烈得蓝河肚腹翻搅险些吐出来,五脏六腑像移了位。

「你就不能早点说?!」

「嘴忙着呢,你看嘛,我也想早点说啊,结果你……」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可以了!」

若非仅靠一杆弯刀与崖缝丛生的植物双双吊在悬崖边,蓝河心里发誓他现在就弄死叶修。

「你撑会,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崖洞。」脚抵着崖壁探路,叶修让蓝河也抓住刀柄。

「有了,你踩着我大腿,右边那儿看见没?抓着断枝钻进去。」

「你先。」

「祖宗,你又怎么不满了?」

见蓝河眼底浓浓刷着不信任,叶修无奈:「等你算账还不行么?求你进去行不,再赖着就要让文州接风改收尸了!你倒好死得干脆,少天看到你挂点肯定怪我头上,到时候把我从死的吵成活的再吵死一次,死都不安宁。」

蓝河没吭声,鞋跟使劲踏叶修大腿,一古禄翻身进洞,叶修龇着牙紧跟进,只可惜刀当了支点砍得太深,得留在原处。

洞内留着几袋灰扑扑的资源包与燃烧过的痕迹,叶修熟门熟路的坐下来,把其中一袋装干粮的一股脑倒空,袋子揉团状放在焦痕处,伸手从石头堆内翻找抽出一把火折子,甩拉两下燃起布袋。

「吃吗?」挑了根营养棒瞥一眼包装袋再递给靠墙贴坐歇息的蓝河,叶修说:「果干口味的,嗯……有蔓越莓、柑橘皮……哎,反正不难吃。」

也没推拒,野地求生最重要的就是确保热量持续不断,蓝河接过食物撕开包装袋,小口小口啃起粮。

叶修也拆了一条嚼吧嚼吧,期间俩人只有在蓝河搜出瓶装水分给叶修时短暂交流,除此之外专心休养进食,叶修用不知打哪儿来的发信器联络了喻文州,对方表示明天早上就会派人来接。

过半夜,叶修又清空一个袋子续燃着火,经过修整体力稍微回复了些,蓝河此时才打破沉默。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崖洞?连物资都有。计划好的?」

「新训来这儿玩过,来回几趟自然就熟了。人总得偷点儿懒,才有精力报效国家你说是不。」

「出息呢!」

「现在是挺出息,多带个人跳崖呢,新鲜。」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特警?」

「打开始就说了啊,咱们自己人,你不信嘛!」

「那种情况我怎么可能信!」

「好吧,假设我对你说『我也是警察,还是特警哦』!信么?」

「不信。」

「你看嘛,结果不都一样!」

蓝河低声咕哝了句还不是你看起来比土匪还土匪么,闷闷地抱胸背过去,让火堆烘烤背脊。

「问完了?」

「还没。」

「那继续?」

蓝河张了张口又闭上,脑袋朝壁边蹭去,蜷成一团。

「不问了。」

「我裤子都脱了就问这点破事?」

「裤子哪里得罪你了!我问完了还不行吗。」

背着叶修的蓝河一身笔挺制服历经折腾脏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汗湿后又干燥,此刻映着火光,服贴着背脊绷起侧腹几丝皱褶,随呼吸起起伏伏。

任叶修眼光来来回回琢磨那扎着下襬的裤腰该是几吋,蓝河也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你不问换我问哈,礼尚往来嘛。」

「随你便。」

「你把我当什么的起初?」

「呃……欺世大盗。」

「身份这么蠢肯定是话唠编来唬你的,我还亚森罗苹呢。下一个,文州强迫你来的?」

「不是,你问这个干嘛?」

「问了我开心。」

「你开心了吧,开心了睡觉。」

「不开心,我还没问完呢。」

「有没有人说过你没脸皮……」

「别听人胡说,那是忌妒哥帅。」

「……行,你帅。」

蓝河又痛又累,精神又好不容易松懈下来,嘴角都懒得抽一抽了,然而叶修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哪儿帅你说说。」

「都帅、都帅。」

「我哪儿好你再说说。」

「都好,都好。」

「那你喜欢我哪儿,说说。」

「都喜……欢你妹!」

「我妹心有所属不外借……这答案不对啊,破坏楼上队形,差评!再给你一次机会,喜欢我哪儿?」

「喜欢你大爷!」

「哦,承认了。」

「靠我不是那个意思……」

蓝河翻身起来要掐人,就见叶修懒懒靠在原处,半瞇的眸光潋艳,豪不避讳地对着他。

「你想问我什么?」

这是针孔成像实验。

概念「蓝河」放于A位置,火堆位于B处提供光源,透过C点瞳孔汇集于叶修脑瓜子里倒映出清晰影像。

概念「蓝河」被一点点重新汇聚,又被一丝一缕地分析。

反过来说叶修又何尝不是。

「没有什么逮不到的大盗。

「也没有在追任何人。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你自己的棋。

「你只是不认命,只是不服输,只是……」

呆愣愣地看着叶修,像吞了吐真剂,蓝河一句句说。

他没和叶修对上眼,就只瞅着人随意搁置的右手。他的手骨节匀称,指头修长,好看得不似特警该有的手;稍微有些容易冰冷,掌心有些硬皮却触感柔软,食指第二节长期扣板机,有块鼓起来的硬茧。

这双手两个时辰前还被自个儿握过、揽过自个儿的腰。

「只是……一直都在骗我。」

脚底凉到心头,蓝河觉得自己得到的映像是糊的,针孔捅得太大,成像失效。

「没有逮不着的大盗,的确没追人,追得是旧东西,要讨就得从这几个点讨,整体来说是个大盘,棋子很早就设定好,你是意外。活在世上谁喜欢输得听天由命呢?」叶修说:「我得纠正个词儿,你说得不对,并没有『一直』。」

心想正常人受骗后的反应怎么着,冲上去饱以老拳打个你死我活,或者娘们赏巴掌,一哭二闹三上吊,尖叫撒泼翻桌儿不认账?小时候隔壁村李大娘和李大哥村前闹到村尾,村尾打到后山头,最后从后山头滚回村长家,鼻青脸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签着协议书。

八点档肥皂剧。

他听见自己应了声哦,翻个身该躺哪躺哪。

 

 

Recording C

 

「喂,蓝溪分局您好。」

「您好,敝姓苏。请问你们这里有位姓许的先生吗?」

「许……哦,您找小许啊,他前阵子接总局任务去了,说是长期的,很少回咱们局里。您找他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认识许哥。听人说他主动离职了呀?有点儿担心……」

「主动辞职?怎么会呢!哎我就说说闲话您别介意,小许把警官这职位看得可重了,他平时对谁脾气都软,固执起来却比牛还难拉,自主辞职?除非他不活啦!」

「听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一些了……」

「他没这么耸的,苏小姐您就……哎哎哎哎,说人人到,您等会儿。」

【临机录音,Side D start】

哎呦老蓝你这死小子还活着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我谢你啊,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那不能!见你活着我高兴呢!什么时候哥几个再聚聚?

有空吧。

有空有空,每次都这句我耳朵要长茧了!我说这么多伴手是给谁呢?

给咱局里,黄副局推荐的,听说很有名呢。

黄少啊!给咱局里?哎客气什么!咱认识多久啊!我说你气色很差啊,那什么鬼派遣工作也该结束了吧,累成这憔悴的狗样,人小姑娘几个得心疼得哭成泪人儿。

胡说八道什……我靠你这电话还在打啊!二逼你什么时候才能少犯点二? 

你说什么?谁二逼了?你才二逼你全家都二逼!噢噢电话啊?找你的,一位姓苏的小姐。

【临机录音,Side D finish】

「喂,苏小姐您还在么?不好意思见笑啦,这就给他接手。」

「好的,谢谢您。」

 

 

4.

「这花瓶摆得有点歪啊。」

「前辈,那是您刚刚碰歪的。」

「这地毯颜色怎还不改改,凭这土样再放十年也不会成古董,赶紧替旧换新了呗!」

「前辈,您之前说这色选得特好,鞋底脏不脏都无所谓,最好放到您退休。」

「这画太没格调了!怎么又花又绿的?撤掉撤掉,要我说多点蓝色才好看。」

「前辈,那是您义妹的画作,前阵子您送来局里硬挂上的。」

「这局怎还不换个局长,人说一句顶一句!我国敬老尊贤的优良传统呢?」

「前辈,您今年才二十七岁,实在算不上老……」

今日也是整齐几明的蓝雨局长办公室,著名的微笑局长十足有耐心地陪一名男子对话。男子眼袋微垂,长得还挺平均值之上,就是嘴角边儿的弧怎么掰都嘲出新高度;他叨叨絮絮不嫌烦,大喇喇衔着办公室违禁品,来来回回地踱步,见什么都不太顺眼,不找点碴就不舒服。

最终还是协助公文批改的副局长忍不住先掰断了鞠躬尽瘁的钢笔。

「局长你跟这家伙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要我说就是赶出去赶出去!咱蓝雨局是你想来能来,想牢骚就牢骚的?没见人忙着吗!可忙了!你个大闲虫哪边凉快哪边待去!」

摆出极端嫌恶的脸,黄少天举着文件搧啊搧,

「哎,这点事你也嫌忙,蓝雨前途堪忧啊。」

「放屁!老子的意思是你碍着我眼了,降低工作效率!」

「文州啊,就算是忠犬也得炼着,整天狂吠你受得了?这凶的,咬人怎办?」

「谢谢前辈关心,少天平常很乖的,我想是前辈在这儿的关系吧。」

「又乖又聒噪,辛苦你啊。」叶修选择性响应,喻文州也若无其事地继续与之交流。

「不会的,少天很乖。」

「不否认聒噪么……总算不愧对你的良心。」

「卧槽还转火我了!老叶你到底干什么来的,要说说不说滚!搅黄咱蓝雨和谐空气是不道德的!」

「说起来怎就不像你这样呢?」叶修走上前,捏住黄少天的脸上下左右的拉扯,「看啊,发发火,炸炸毛,真有活力。偏生没学你这点儿……还好意思说视你当偶像呢!话痨的部分免了倒好,要不我准给烦死。你说你哪儿比我好呢,能让他左一句你右一句的?」

「老叶你还行吧?替你约个精神科?还是让王杰希看看中哪路邪魔歪道了?」给揉懵了,黄少天三秒后才抓着叶修的手甩去一边,满脸同情。

「得,看到王大眼才中邪呢,被吓出来的。」

「少天,前辈不是中邪,是中蛊了。」

「我去……连你也来?」忽视黄少天幸灾乐祸的模样,叶修转来对着喻文州面无表情。

「谁不知道就是你把保险丝扔来的,体术不行心倒够脏。」

「怎么敢,但很有效不是吗?前辈也不遑多让啊。」

「说吧,你什么条件。」

「前辈这话也太苛刻了。我只是想若是前辈有空的时候偶尔过来帮把手,活动活动筋骨也不错吧?」喻文州说着,拉开上锁的抽屉取出一木盒子。「说起来,日前有个部下因故离职,苗子挺好我看着可惜,不过他挺坚决,我也不好多说。他离开的时候有件东西忘了带走,我想还回去,但最近局里的人都挺忙的,似乎都没有办法出公差呀。若前辈时间方便,不妨替我们送去?局里的大家都会很感谢您的。」

「你就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当什么局长,情报分子还适合你一些。」

「好说。」

大方接过木盒挟在腋下,叶修没有转头就走,迅速地顺走喻文州前襟的录音笔绕在指缝把玩。

「你说他怎么就不懂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恕我无法回复前辈的问题。」

「行,就等好消息吧。」

「……狗眼都要瞎了,忌妒的男人简直幼稚不能忍。」黄少天等叶修离开才憋出一句,恨恨地清理起被殃及牺牲的钢笔,喻文州则在惋惜他的录音笔,新买的呢,功能齐全。「前辈还是铁得很,多一分不给啊……」

「对了局长,我去找了你说的那本书啊,真想不到老叶会看那一类的书。」

「我觉得很不错啊,二十世纪的全球畅销书呢。」

「是不错。局长你想过没有,依那鸟的习性早该绝种了吧?」

「应该是不会绝种,」喻文州低头重新把抽屉锁好,俩人口舌闲聊手头工作也没怠慢。「就算朝胸膛刺入荆棘,也不代表生命走到了尽头,或许一辈子的高峰仅限一次,但这只是拿命拚搏热情,并非宣判死刑。再说……」

「当牠认定了伴侣,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Recording E

 

「喂?」

「喂,请问是苏小姐吗?」

「是的我是。」

「我已经准备好了,还有其他事吗?」

「哎呀,真快!没有,这样就可以了。谢谢你!我想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嗯,太好了……」

「许先生?」

「嗯?」

「你一定很累了吧,喝口茶解解渴,请务必去床上好好休息!」

「嗯?喔!好的,谢谢妳。」

「祝你有个好梦,晚安。」

「晚安。」

 

 

5.

「手帕巾、小纸片、龙舌兰、信封、十字架……」叶修神色复杂的抬头,老旧路灯一颤颤的,酒缸色的光起不了多大照明作用,嶙峋石梯找不着踏的位置,他把行李箱往腹下推一屁股坐上,手腕抵在膝盖头,阴郁着脸托住脑袋。

「然后是我家吗……」

一进门,就看到小警官围着围裙,笑咪咪的说我煮好了饭,你想先洗澡呢,先吃饭呢,还是……

停止妄想呢?

双掌贴到汗糊糊的脸上,疲惫的旅人从指缝间挤出类似轮胎泄气的怪声,吓走了街角的野猫。

他维持同个姿势良久,好半天才爬起来,钥匙插进大门转动却没有熟悉的阻碍,毫不费力就打开来,然后──

「警察节快乐!」

铺天盖地的碎纸花,短暂急促的炮击声,黏在鼻头上的缎带条,以及捧着自制响炮头戴派对帽的好友妹妹。

「沐橙妳……刚刚说什么节?」

「警察节!Surprise!耶!」

「不能放假的妳也要过……」

「节庆耶,警察节!」

苏沐橙咬住一根纸笛吹起来,纸卷展开来又缩回去,噗噜逼波响个没完。

「吃晚餐了吗?」

「还没。」

「那快进来啊!」

走廊关得乌漆抹黑,只余留餐桌顶边一盏灯,家庭桌规矩地摆放同等位数的餐具,叶修随意拣位坐下来,菜肴琳琅满目堆了满桌,中央还有一整只烤得金黄酥脆的火鸡。

「我看妳这是提早过感恩节吧。」

「欸嘿嘿嘿,有什么关系,警察节对我来说也是感恩节啊。」

动手切火鸡做为首杀,苏沐橙动作利落地将菜肴一一分到三个盘子,她放什么叶修就吃什么,而某个盘子则是越堆越高,到两人酒足饭饱之际,俨然成为一座摇摇欲坠的食物小山。

「喜欢我做的游戏吗?」笑瞇瞇地问,苏沐橙擦擦嘴边沾到的油渍,从脚边的不织布背袋拿出一本厚厚的小说。「恭喜你抵达终点,这是集满线索的终极礼物!」

「还问呢,妳什么时候跟那小子勾搭上的?」接过书本左右看了看,原文的,白皮枝桠贯穿正中,蔚蓝的天接续红砖泥的地,暖色系的小屋坐落草原一角。

书封有些旧了,虽然原主人相当爱惜仍免不去时光摧残染上斑斑点点,陈酿褐黄的岁月。叶修想这小妮子以往死活不肯给自己翻,嚷说反正他也不懂,逼得他偷偷跑图书馆借翻译版来看;看了才知道是爱情故事,特别特别煽情。

「勾搭谁?」

「蓝河。」

「蓝河是谁啊?我可不认识。」

「得,妳就装吧。」

苏沐橙得意地嘿嘿一笑,「虽然我不认识蓝河,可我认识一位许先生。我跟许先生讲了个故事呢,顺便拜托他帮我藏线索,他爽快的答应我了。他跟我说,他也喜欢警察节,还有个特别景仰的警察,我说既然今天这么特别,何不送个礼物给他呢?」

叶修听苏沐橙讲,懒懒靠着椅背,左手支着软书皮,拇指扣在书侧缓慢平移,让书页一页页自动地快速翻过,英文字母连篇成长型墨迹,不出几秒就到了尽头。

一张纸条飘了出来,毛边虽然用锋利的工具修整过,却因为切斜了而不难猜出来源应该是手写册一类随手撕下的。

纸条洋洋洒洒写上十一位数,叶修用手指轻蹭,墨色擦过指腹留下一道黑痕。

「喏。」苏沐橙拾起随身包里的手机,界面调成拨号页面塞进他手中,起身收拾杯盘狼藉。

在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泻声与陶瓷轻叩中,叶修拨通号码附在耳边,他阖起眼睛,在绵延的嘟嘟声中,似乎能听见柔和的铃声响起。

 

 

 

Final

 

肚子有点饿。

似乎睡太久,脑袋昏昏沉沉,重得要抬不起来。

也不知道是床褥特舒服太好睡还是怎地,一躺上去就来个不省人事。室内没有开灯,许博远挣扎着命令浑身酸痛的肌肉撑起骨架,坐起来几乎要耗掉他仅存不多的精力。

乌云过滤后的稀薄月光从不甚干净的玻璃窗打进来,照得世界一片银灰,他呆愣愣地盯着色系被同化快要融进背景的手背好一会,才终于抓回些漂漂浮浮的五感。

扭动几下僵硬的脖子,许博远深吐一口气缓慢启动身体机能。他依稀记得这里是苏沐橙请他休息的旅店,虽然比起旅店这里看起来更像久未出租的旧型公寓,还是女孩子付钱,不过持续一段时刻忧心叶修在他埋好线索前就抵达抓个现行的高度紧张下,他的确有些疲困了,睡一觉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自我放纵。

房间内残留上一位住客淡淡的烟草味与老房子久未有人长居的霉味,苦苦涩涩的,但他并不特别讨厌;比起睡前烟味显得浓了些,似乎经过休息嗅觉也变敏锐了。

想着差不多该下床走动会,许博远拉起棉被侧过身,一抬头便撞进烟味堆里。

噗通、噗通,还是个有实体、有温度、有心跳的烟味堆。

「怎么样,我的床还挺好睡吧?」

「……我靠?」

尼玛是什么情况。许博远小脑袋瓜快速地重组信息。

幻觉?排除。臆想?排除。作梦?……排除。都排除了,结论是……

「擅闯民居要罚钱,我报个警你等会儿。」

「哥就是警察,再说这房子实际也是我的?」

「好巧啊我也是警察,不巧的是我是现任房客。那你等等啊,我想想我手铐放哪儿去了……」

「许警官,留职停薪期间配枪手铐均上缴没收啊,还是你私藏了?」

「你才私藏呢!你怎么……」

要说你怎么出现在这还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呢?许博远陷入了世界级两难选择题。

……但不管选哪个都一样会被这是我房子打脸,倒也没差了。

「我播了号,听到我房间有音乐,还有睡得跟牛一样响的打呼。」

「跟牛一样响真对不起啊,替我跟你街坊邻居道个歉。」

「别客气,我不介意就没事。」

「……」

静止不动的时间有些长,许博远蠕动着往后探,试着离开烟味堆;没料烟味堆拉宽了包围网,把人重新包在热呼呼的烟味下。

「……行了我擅闯民居,我自个儿投案去。」拍拍快闷死他的烟味堆,许博远开始自暴自弃。

「都留电话了还想跑啊?」

「不跑不跑,我用走的……」

「许博远。」

「……干嘛。」

许博远一生中绝对不会承认的琐事蛮多的,好比跟挣脸皮有关的,又好比他对某个自行封龄成中年人的前˙欺世大盗用低下来的声音哄名字特没有抵抗力。

「我想起一件事儿。」

「哦。」

「我似乎欠了一个叫蓝河的小警察一笔路费?」

「哦,我似乎知道是欠挺多的。」

「不错,是欠挺多的。不过嘛,因为小警察跑路了,连带着我的工作也丢了,还得替人做白工。」

「你丢了工作关我什么事啊!」

「紧张什么呢许警官!你又不姓蓝?」

「………」

「所以我想问问看那位蓝河同志,他陷阱设好了,我也跳了,现在身无分文也只好以身相许,他是不是能好人做到底多收一张嘴?保证能劳动,能按摩,能聊天,能打能骂能做饭……」烟味团开始数起自己的功用来了,许博远闷在里头听,到最后忍不住开口质疑。

「能打能骂能做饭?」

「哦,打不过的话可以把那条去掉。」

「卧槽还有这种的。」

「当然。听说许警官也认识蓝河同志,是不是能顺道问问他意愿?」

许博远总感觉明明睡了大半天,在烟味堆的包围下又有点犯困了。

「好吧。他回你他是男的。」

「哦真巧,我也是。」

「他说,他下了一盘赌局,想试看看西洋棋能不能摆进象棋里。」

「这个啊?就结果来说他成功了,楚河汉界都挡不住。」

「他说,他猜手机不会响。」

「真是可惜哈,实际上就是响了。」

「他说……」

烟味堆的温度渐渐与自身重合,许博远已经困得连眼皮都要睁不开了,他悄悄打了个无声的呵欠。

烟味堆等了很久、很久,才慢慢从逐渐平稳的呼吸里听见最后一句转告。

「他说,如果还有荆棘,就让他来拔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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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錯字或者是字句怪,應該是WORD繁轉簡的問題,我明天再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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